

再見
陳翰謙 藝術系
2016-17年度「大學中文」組優異獎
飛鷹在天上盤旋,他們是靈魂的化身嗎? 走進這冷清孤寂的石屎百家村,經過一戶戶人家,他們都不是我的探訪對象,但看著石碑上寫的字詞,令我不禁聯想起一個個動人故事。望向小孩天真漫爛的照片、看著年輕有為的俊男美女,我閉上眼,但願他們有過精彩人生、帶著種種回憶離開、為在世的人留下記憶。再前行,察覺到腳邊那可愛嬰兒的肖像。他與世界有一年緣份,最後留下一點空間。還未懂步行的你,在這一望無際的藍天盡情地奔跑吧!
步進這五彩十色的長廊,各家門戶也插著鮮花、布織花、甚至氣球製成的花朵。 這位擁有氣球花的老人,生前必定可愛活潑的。爺爺身邊有不同年紀、不同背景的好鄰居,我深感恩惠。來到爺爺跟前,看見他和藹可親的笑容,有點熟悉,卻感到陌生。近百年的歲月以一個方格作為終點,短短數字,描述一生。我以碑上的詩詞聯想他人的一生,卻對眼前的至親未有一絲深刻畫面。如今只有一牆之隔,他想說的話,我聽不到;我想看多一眼,卻做不到。探訪完爺爺的居所,便下山歇息。山腳下的士多,殘殘舊舊,人客凋零。望著那塊以紅字寫成的菜單,我點了碗仔翅。
這碗仔翅並不吸引。那漿糊狀的半透明啡色液體,藏着快要爆滿的材料,有冬菇、雲耳、豬肉、還有昨天晚上剩下的青瓜碎!下課後的下午茶竟然是這獨特「美食」!「爺爺呀,早說過我不喜歡吃碗仔翅!」穿著背心的爺爺,只是哈哈大笑︰「餓了,快吃,待會還有紅豆冰呢!」糟了,又是紅豆加水再放入冰箱的「傑作」。有這些「美食」相伴,令我怨聲載道。
廚藝不精的粗曠男人,流下的滴滴汗水,為孫兒泡製小食。看到我愁眉苦面的樣子,他大笑得露牙不見眼,更一啖一啖地享受著炸雞髀。趁他不留神,我偷偷把淡而無味的紅豆冰滑在地上……
「嘭!」一聲,它碎在地上,遍佈滿整個一百呎的房間。他憤怒極了,嘗試拾起那尖銳的碎片,卻做不到。望著粉碎的玻璃瓶,氣餒的他不斷拍打床鋪,喝罵他人,原本中氣十足的他連髒話也說得模糊不清。細小的房間、四幅牆和退化的雙腳,隔絕了他與院友的交流。牆外的老人談天說地、玩小遊戲,都與他牽不上關係,他的心起了圍牆隔絕他人。此時此刻,我在街道上看著大刀闊斧的豬肉店老闆、看著埋頭苦幹的清道夫、望著大聲叫賣的小販。人人各有各忙,互不相干。我抬頭看著老人院的招牌,再看一看那不斷跳動的秒針,便回過神來,趕快前往補習社。快遲到了!我拔腿就跑,穿過重重人群。街上喧鬧聲蓋過了他發牢騷的聲音。在我腦海中,只有算式和考試秘笈,而對身邊的事物、人物一律不顧。我匆匆踏著樓梯,看著旁邊的電視燈光閃閃、掛上一張張自信的面孔。面前的課室門口,指引我的奪星方向。
打開門口,眾人穿著黑衣、手握一份小冊子、唱著慰藉心靈的詩歌。爺爺睡在殿堂中間,柔和的黃光令他安詳入睡。我走上前,隔著玻璃凝望著他。面前的老人已消瘦無比,濃厚的妝容,卻遮蓋不過那深深的皺紋。我記憶中的爺爺並沒有這個形象。其實他已憔悴多年了。他在冷冰冰的醫院、圍牆重重的老人院,我卻在自修室、補習社裏埋頭苦幹。如今只有血緣把我帶到來這裏。我手握著大學入場券,才記起當初誰令我發奮、誰鼓勵我讀書。得到了入場券,但他已合上雙眼、沒有半點微笑。無論我怎樣呼叫,這塊厚厚的玻璃決絕了我與他。他聽不見、看不見長大後的我……
放學後,已遙遠看見站在校門前的老人。他身材肥胖、即使是冬天也
只穿薄薄的短袖恤衫、四處張望等待我的出現。我卻面紅耳赤,只想躲進
洗手間裏。但此時他已大叫我的名字,聲音大得像校園廣播!身邊的中學
朋友竊笑,我才好不情願地回到他身邊。「考到第一名沒有?」「現在考
進了大學嗎?」「當了醫生嗎?」 他一如以往如機關槍般發問,我只有
機械式地點頭。
「蓋棺!」響亮雄偉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憶。「嘭!」漆黑一片。
墓碑上刻畫了年份和籍貫,記載著各人何時何地當過世上的過客。我
們在縱橫交錯下相遇,在不經不覺間離開,卻在這時刻留下種種回憶、或
種種遺憾。擁有時不以為然;失去了才痛心疾首。我與爺爺在同一時空下
十八年,但相處的時間卻少了幾年,只是加上最後的一天作結。
兩隻飛鷹累了,站在爺爺的墓上歇息。過一會兒,再次起飛,各走各路。
學生感言
自問文學造詣不深,不想寫出動人優美的字句,但願透過文字打開心窗,認識自己內心處,分享抑壓在心的感受。相信文字與圖畫一樣,能夠連繫我與他人的生命印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