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人
趙金培 工程學院(一年級)
2018-19年度「文學中大」徵文比賽 「大學中文一」組 優異獎
一
歡樂的談笑聲從電梯門縫中擠出來,站在電梯門口的男生禮貌地避開,站在牆角,兩位著黃色衫的工友費力地推出龐大的推車。
「細佬,上堂啊。」
男生稍驚愕地抬起被手機螢幕吸住的臉,「嗯……」
電梯門就已經關上了。
「讀書人哦。」阿姨拖著深不可測語調唱道。
我抿了一口玻璃杯中沖得有些淡的咖啡,思考那是懷念,羡慕,還是戲謔。
淩晨一點驚醒,桌前的檯燈還開著,慘白的光鋪在天花板上。解開纏住了在脖子的耳機線,起身關燈,始覺口苦,便去茶水間接水。週末的夜晚,麻將的聲音很清脆,對面馬鞍山的萬家燈火很璀璨。
閉上眼睛,卻依稀發現閉眼似乎不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於是翻了個身。許久,腦子裡忽然閃過下午的咖啡,心裡咯噔一下,睜眼,放棄了努力。
淩晨三點半,通風機還在工作,但馬鞍山的燈光卻睡了。
坐在電腦前,不知道該寫什麼,去洗澡,想起來有人說過不要在半夜三更的時候做決定,想加一句,半夜寫的文章第二天上午肯定會覺得可笑。或許我們以為將近二十的年紀心智應該成熟了,卻沒想到居然會後悔前一天晚上的事。
二
書院通識課組織露營活動,第二天,所有人先後徒步去水壩。我們組幾個人途徑廟宇,被熱心的大爺攔住,他指著一面古牆前的石頭問我們像什麼,這塊三角形的石頭,是有些對稱的,但我的想像力僅允許我支支吾吾。「你看像不像烏龜的頭,」他既然給出了正確答案,我就跟著附和了幾句。「這都是祖先留下的寶貝……我今天看到好多學生都在急急忙忙的走,其實他們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要去哪裡。」之後這句話便成了我們幾個用來分享的笑料。
但事實的確如此,我們在別人事先安排妥當的活動裡消磨自己的時間,滿心期待別人排練好的驚喜。無論未來是否是早已被時間安排好,總之仍是未知,未知這種美好東西,或許就是作為讀書人最值得炫耀的,我們仗著自己年輕恣意地向公理叫囂,對長輩「以後就明白了」之類的話嗤之以鼻。
三
「大學,我能體會到最大的變化是自己老了,」
學長笑著對我們說,我們圍坐在他旁邊,幾個剛來大學不到一周的新生,自然不會相信。「熬夜漸漸熬不動了,好像體力也沒之前好了,還會失眠。」
他大概看的出來我們權當他在開玩笑,就岔開了話題。
四
大西北荒山間,彩鋼板搭成的屋棚中,蒼蠅在煙霧中翩翩起舞,頗有《童趣》中的意味,駕校師傅左手在搪瓷盤上彈著煙灰,右手握著一截短短的鉛筆,一筆一劃地在白紙上臨摹舊字帖上小學生就應該掌握的字。
「你考上學了沒。」他問。
「剛考上大學。」我坐在他對面
的破床板上,看他吃力地寫著,
紙在光滑的玻璃版上前後滑動。
「考上學就好,」他猛吐一
口煙,「唉,我就是吃了沒文化
的虧了。」
「上了學也不見得會好到哪
裡去。」我說,心知這根本不能
說服他。
「我在你這個年紀,這一輩子也就定了……」他自顧自地講,「頂多到退休後有這個駕校還要我這個老漢。」
我說不出話來。大學不過還是在學,現在的人上的學是越來越多了,是否只是延長了依賴父母的時間呢,一考定終身的說法過於絕對,但也不是沒有道理,我們從小被不斷地用亡羊補牢云云的勵志故事打了太多雞血,真的想從什麼時候開始都不晚麼。
我們或許現在依然可以揮霍父母長輩的關照來花大量時間去彷徨,去放肆,但已經不再有小學時夢想當宇航員,當明星的勇氣了。
現在應該主動去找責任心綁住自己的手腳。
我驚覺自己正走在香港的街道上,眼前瘦小的老人攥著煙旁若無人地踱著,街上的人紛紛捂住口鼻像避瘟神一樣。已經許久沒有吸過的二手煙,居然讓我感到親切,讓我似乎相信自己已經到了該懂得思鄉的年紀了。
五
去年過年的時候,親戚登門拜訪,一家三口,孩子也就五六歲左右,兩隻手捧著手機深陷其中。吃飯時,他母親實在忍不住就說了他一句,沒想到,小孩不假思索地頂撞了她。我也是為了緩解尷尬氣氛,就附和了一句,「你媽說的挺對,看手機會傷到眼睛的,等像我一樣近視就麻煩了……」那孩子只抬頭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分明是:你為什麼說話跟個大人一樣,仗著自己年紀大教育人。
原來我彼時已經清楚,時間早就不等我了。
而此時天又亮了。
得獎感言:
能得到徐霞老師的認可,我既驚喜又惶恐,因爲深知自己每一次寫作總是弄巧成拙。再三讀過於深夜失眠之時完成的習作,便覺結構與邏輯一如往常的混亂,還多多感謝徐霞老師如此耐心地批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