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學城與草地
魏子林 政治與行政學系
2017-18年度「文學中大」徵文比賽 公開組 優異獎
大學城有了草地,也就有了個標誌。
草地是英國牛津、劍橋等大學發源地流傳下來,春風化雨的標誌。一百年前,作家維珍尼亞‧吳爾芙寫過,非師生的人想要踏足牛劍的草地,必然會有闊袍大袖的看門人出來攔阻。今天劍橋大學國王學院的草地依然生人勿近,遊客爭先恐後拍下那看著便令人由畏生敬的告示牌──「只准教職員踏足」。只有約莫半個世紀歷史的香港中文大學則可親得多。就算你非中大師生,也可在大學港鐵站外登上一架2號校巴,來到聯合書院一嘗青草大地,只要知道中大校巴那「只准教職員和學生使用」的規則有名無實,或你從來就不曾發現這規則存在。往往有閒情逸致上山來漫步草地的,都是已經突破了大學關卡的人,今次他們還要跨過大學站的門檻──港鐵大學站那月台與車廂之間的空隙,那裡寬闊得不時有人墮軌。
聯合草地不會禁止遊客踱步,也不徵收入場費。你
坐下來吃個午餐,掉下了些食物碎屑在小草上也不
礙事。春風和煦的一天,飽暖的你躺在草地感覺人
生美好,眼角卻瞟到附近的一條毛蟲,額角冒起冷
汗,攪和了原本溫熱的汗水。如同你在窄道上悠悠
走著,迎面有一隊玩迎新遊戲的學生直奔過來,防
不勝防。毛蟲在草地上蠕動,黃得像剛新鮮剝了皮
的薑。那鮮黃色活力充沛、好識別卻過份驕人,是
唯有迎新營T恤才用得上的顏色。黃毛蟲慵懶地把
吸盤小腳伸展開去,八足稍有一爪碰對了地方,各
隻吸盤小腳便一起啜著,爪子一鬆就能前進。八足的默契自然而然,近似在迎新遊戲中,一群新生在大學城內找關卡,因為各人步速不一,從高處望下去那隊伍像毛蟲般偶然向左一扭,然後向右一擺,時而鬆散又時而緊密的大伙兒最終還是能匍匐向前。只要你不棄毛蟲和新生草昧,你在聯合草地作個客便不成問題。
每個學年,聯合草地附近學系的一些教授都會在那裡辦一堂課,或講香港政治,或談自由主義,十分有情調。情調背後其實是一場對身體的挑戰:教授從舒適的辦公室移師到草地,一貫雄辯滔滔,底下其實早已被小草沾濕而發涼了。聽課的同學要警覺蚊叮蟲咬,亦得忍耐陽光把手機螢幕照得黑壓壓,看不清裡頭的最新訊息。在四年的大學生涯,那樣的課堂可能就這麼一次。日後師生在社交媒體上,重溫那幅教授與學生在聯合草地席地而坐的照片,配圖的文字起首應是:「今天我們在聯合草地上了一課,出過汗…」沒有提到坐立難安,但那一課的痛苦反而令人刻骨銘心。雖然聯合草地不是個歇腳的好地方,但它擁有春風化雨之地的份量,成為師生敬而遠之的大學城標誌,也是中大導賞的景點之一。
香港天氣潮濕焗促,在青氣逼人的聯合草地最能無所顧忌的,大概只有人以外的生物,如毛蟲。毛蟲沒有道理和政治,生來只為填飽肚子,這生存理由對於在學院裏建立理想的人來說,實在低等。大家都說要愛護新亞貓,或是考試前與中大狗醫生玩耍減減壓。毛茸茸的身軀其實毛蟲也有,但那有毒,摸不得,於是毛蟲永遠不會有「聯合毛毛蟲」那種偶像的包袱,好在不用向人搖尾乞憐討食物。沒有橫額宣傳愛惜毛蟲,毛蟲圖鑑也不在師生群組間流傳,大學亦不會舉辦辨識毛蟲的工作坊,但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最是有趣。大學生每一年也升班,底下那在草地間蠢蠢欲動、事事躍躍欲試的毛蟲也從一齡前往一齡,養精蓄銳來到第五齡後就準備化蛾化蝶畢業了。
在畢業季節,昔日的新生拉著老師在聯合草地拍照。他們以後回味草地如何標誌著大學的青蔥歲月時,不會記得那雙見證他們入學、上莊、畢業的皮鞋上,黃毛蟲曾經施施然爬過。那招搖過市並嚇得你花容失色的東西,也蜕變成暗啞的泥土色飛蛾,與你一同奔向無聊的世界了。在聯合草地上打滾過的毛蟲,雖則不討喜,但不曾被人放在心上,也就絕不會玷污標誌著春風化雨的聯合草地。於是,在眾人心中,中文大學聯合書院的草地依舊是一片淨土。
得獎感言:
送給每個在中大作短暫逗留的人和動物,包括曾在聯合鄭棟材樓306打拚的同事及在那裡短暫居留的黃毛蟲。感謝請我到中大工作的馬嶽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