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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讀書人
張斯涵 經濟系
2017-18年度「文學中大」徵文比賽 公開組 優異獎

一次走在路上,無意間聽到兩位身著正裝的中年男士正在交談。他們似乎是剛剛結束了一次拜訪活動,正興致勃勃地談論著一日的所見所聞。突然,稍高的那位先生頓了頓,放低了聲音對朋友說:「我以為,相較港大而言,中大是一個更適合讀書的地方,因為它建在山上。」


中大建在山上。這一點是名副其實的,也是很奇怪的。寸土寸金的香港,似乎不應該存在這樣一片廣闊的地界。稀疏的樓宇向著不同的方向生長,各處的樹木滿溢著綠意與生機,偶爾經過的校巴伴著高高低低的引擎聲在山腳山頂扭來轉去。在香港大學,似乎不用從樓裡出來,就可以遊遍整個校區;但中大沒有這樣的便利,總得從山中來到山中去,從坡上下來又到坡上去,一時不察,這座大大的校園便能成為最稱職的迷宮。


既陡又亂的山路常常把我陷在一處:休息時在書院,學習時在「三兄弟」樓。這個有些奇怪的名字是某位不知名的師兄或師姐為社科三聯棟想的別稱,極是貼切,因為除了本院的同學之外,鮮少有人能清楚地分辨這三棟大樓。它們以白色作底、粉藍點綴,肩並肩地立在山腰。我日日來往於這裡,常常在不同的課室間穿梭著,見到的教授與同學都行色匆匆。這裡似乎永遠都是空蕩蕩的樣子,談笑聲也很少,講廳和教室的門一閉上,連老師講課的聲音也傳不出來。


我原是個愛湊熱鬧的人,現在卻時常停留其間。安靜總是胡思亂想的催化劑,凝視得久了,各類各樣的事物便帶上了一些有趣的含義。譬如說那常常很是荒涼的崇基校門,他也曾經是嶄新的,代替了老去的門牌,作為新的標誌屹立著。但現在他孤身在此,除了偶爾經過的車輛帶起的飛塵,穿越樹林的沙沙風聲與人們倏忽停滯的目光外,什麼也沒有。他也許想「千種風情,與何人說」,他也許感 「知音少,弦斷有誰聽」,他也許怕世間「無人會我意」,但他無能為力。又說那何添樓,在其他樓宇的襯托下,很是像一個努力發育的小胖子。當我遠遠地站在未圓湖對岸時,連他的頭頂都很難望見。他很是不服輸,揚起了頭想要逃過老樹的遮擋,即使他可能用盡全力也無法撼動什麼。


我想,那位先生所講的適合讀書的環境,大抵是這樣吧。樓群與樓群相隔得很遠,便沒有人來與我玩耍。人在廣闊的山上,所以很有些渺小孤

獨,只好將思緒無限的放大。我看到荒涼的校門,

卻彷若看到了蕭紅的「總很是荒涼的院子」;我看

到矮矮的何添樓,卻好像看到了李煜正執杯對月嘆

惋;我看到小小的一彎未圓湖,卻似乎看到了朱自

清於蒼茫月光下背手緩步踱著。我不是在讀書,是

想像,是身處其中。


我的中學就很是不同了。它處在喧嘩的鬧市區,四

周都是各式的商場與飯店。我常常與二三好友相約

逛街,很是逍遙愉快。買來的書,有趣的便留下,稍有些晦澀的便扔開。有時母親問起最近讀過些什麼,滿腦子都是些好笑的段子或娛樂新聞,把沒有讀書的過錯一股腦推到繁忙的學業上,總是惹得母親的嘆息。中學校園裡也有一池很有些名氣的荷花,但是我從未看過它的月色,我的目光甚至很少離開作業和手機望向窗外。偶爾回頭想想那時荒唐的自己,很是愧疚羞恥了。如今,我雖無法做到五柳先生一般「心遠地自偏」,但「無絲竹亂耳,無案牘勞形」的山中校園,還是給了我讓心靈寂寞沉靜的機會。


我曾經聽過一個說法,講中大生遠比不上港大生,因為我們頹廢又懶散。縮在馬料水的一角,與最繁華的港島遙遙相望。我也曾因此感到過不平,不過轉念想來,這未嘗不是一筆財富?此頗有些聊以慰藉的揣測來源於中國素來的一種文化現象:追尋寂寞。放眼古時,詩仙李白曰:「古來聖賢皆寂寞」。他的一生也都在路上:離開蜀地、周遊各處、西遊獻賦、安史入幕,在出世與入世之間艱難地選擇著。他很孤獨,但是這份孤獨給我們留下了歷經千年依舊不朽的美。灑脫是他:「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澎湃是他:「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豪邁是他:「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噫,誰人可勝?又說到近代,錢穆的 「寂寞不耐亦得耐」;海子的「一隻魚筐與睡著的鹿王」……相似的例子不勝枚舉。


可見,歷史銘記的不僅是鮮花著錦的當世英才,還有那些孤獨的旅者。辛棄疾曾寫道:「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可不正是此刻的我?平日里短暫的寂寞,只是來源於與一眾好友短時間的分隔,不過是無病呻吟罷了。但即使僅是這般,這山上的生活也能讓我慢一些,靜下來,學習、思考、沉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所以明早,同我一起從深藏在樹林中的崇基小徑緩緩走到山腰,嗅一口清新的空氣,品一段悅耳的鳥啼,暫且稱自己為一個山中讀書人吧。

 

得獎感言:

 

學生非常開心能夠獲得評審的肯定,奪得此次的殊榮。文初提到的路人語,是學生於課後碰巧聽到。那時已近傍晚,天上映出了燦爛瑰麗的火燒雲,伴著地上的層層疊疊的山林與其中的課舍,令我恍然間生出了作文之意,反覆琢磨終得此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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