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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子 
張文軒 公共衛生(一年級)
2018-19年度「文學中大」徵文比賽 公開組 優異獎 

  甫踏出大學站,一大夥人圍著圈——開學前的迎新營、我在中大的生活,就是這樣開始的。

 

  車站廣場上一個一個的圈子裏,大家在自我介紹時也不忘打量著身旁的新同窗。圈子裏總有着一兩個外表出眾的,當然也有其他相貌平庸的站在旁邊。心不在焉的我遙望圈外四周,發現繞著未圓湖畔也有「人」圍了一個圈⋯⋯驟眼望上山坡,最為吸引別人目光的,也許就是那座在山脊線正中央、外牆以不同深淺的紅綠藍三色玻璃作裝潢的他。成為了眾人焦點的他一舉手一投足,總是懂得怎樣引領著圈裡的氣氛。說說那裏的蛋糕和麵包好吃、談談那位同學最近的傳聞、笑笑那教授滑稽的口音——這或許就是大學圈子裏最常見的話題了。當然,一個圈子裡還有其他人呢。外表絢麗的他旁邊還站着幾個人:呆在左側的有兩個外型方方正正、毫不起眼的工程同學;遠一些的還有外型同樣以不甚起眼的灰白色為主調,個子矮一點的三兄弟和守在崇基門旁的她;要數和他性格最相似的,可能就是其右方高高瘦瘦、同樣有亮麗的玻璃外牆的日裔同學。沒有他們的拍和,一起說說笑笑,這個「圈子」可招不來圈外同學羨慕的眼光呢[1]。

 

  不過,跟他們圍著一圈的時候,感覺總是說不出的不踏實、不自在的。原來,我們想跟朋友分享的真的只有麵包、別人的傳聞和教授的口音嗎?踏足爾虞我詐的社會前,大學短短四年難得的光陰,我們追求的友誼真的只限於此嗎?

 

  有心理學家講過人類天生就是「社交動物」,所以本能地我們都喜歡跟別人圍圈。但是,為何龍應台又會說要「慎獨」,要人們學懂自己一個人相處呢[2]?我想人不是喜歡孤獨,而是喜歡能夠卸下平常對着人時戴上的面具,能夠真正感覺自由自在的時間。有些人或會覺得「面具」代表着虛偽,但事實上人的內心是脆弱的,總不能對着所有人都敞開心扉。還記得澳洲已故動物節目主持人鱷魚先生說過「人比鱷魚更危險,因為有些人會裝作是你的朋友」[3]。有些人知道自己在戴面具,故他們喜歡孤獨的時間;有些人已經忘記了面具的存在,反而會問為何在人前圍着圈說說笑笑時是一件這麼累人的事。

 

  比起一大夥人圍着圈說笑,我更喜歡走進建築物裏仔細研究,與對方的心坎來一場直接的對話。當然,這不是說進去就能進去的。正如許冠傑唱過「簷畔水滴不分叉」,自己有勇氣敞開心扉時,幸運的話,對方也會為你打開那扇門[4]。

 

  只要繞過山腰上那豔麗的屏
風,走到圈子以外,就能見到中
大校園內我偏愛的她。總在圖書
館門前流連的她沒有奪目的外表,
她的外牆更是沒有一點修飾、灰
色一片的水泥牆[5]。每天在她眼
前經過的人多如繁星,追趕校巴
的、忙著到樓梯下的飯堂吃飯
的⋯⋯但又有誰有空用心了解她
一下呢?唯有推開那扇玻璃門,
踏進那內院,你才發現她的美。粗獷的外牆圍著柔弱的流水,沒有絲毫誇飾。那種感覺是樸素而真實的,彷彿我能跟她的內心坦承地、赤裸裸地交談——或許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亦本應如此。

 

  反觀圈子裡的歡笑聲中,大家在眾人面前所展現的是真實的自己嗎?未圓湖旁一眾矮小陳舊的崇基建築只有以粗糙黯淡的花崗岩石砌成的外牆,單從外表看來顯然不屬於那個耀目的圈子。他們只願在圈子外默默觀察著,雖然得不到別人的注意,但他們都有著一列窗戶連接著牆裏和牆外的世界。窗子雖小,但至少他們願意的時候,外邊的人還是能夠看見裡面真實的他。相反,山腰上那偌大的大樓卻是沒有窗的,而那彩色奪目的玻璃牆更是無人能夠望透。縱然鮮豔搶眼的外表和笑臉相迎的性格可以為他贏得圈子裡眾人的注意,但那玻璃牆背後又有誰可以見到他內心的真我呢?

 

  依稀記得繞過山中的羊腸小徑,有幸推過那扇鮮豔的玻璃門,發現那個性格外向、喜歡交際、整天都是笑臉迎人的面具背後,原來他的內心是如此的孤獨不歡。那⋯⋯究竟大家在那圈子裡得到了甚麼——是那一刻渺小的存在感,還是夜裏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時的孤獨感?

 

  再回到那圈子裡,聽到他為了迎合大家而發出誇張的笑聲時,每一下笑聲彷彿都變成了從喉嚨底聲嘶力竭地發出的尖叫聲,一刀一刀地刺進我的心,好像要控訴這荒謬的世代中,人與人之間只剩下膚淺和虛偽的交情一樣⋯⋯其實我們一直都擁有擺脫這荒謬的自由,只是自己從來都缺乏勇氣去展露脆弱的真我。畢竟別人發現了自己的不足之後,自己還是會因此而受傷、會疼;但有否想過,如果從來沒有嘗試過隱藏自己的不足,甫一開始就完全展露了真我,那麼別人又可以憑甚麼來傷害自己呢?

 

  小時候,大家都是赤裸裸地活在天底下展露真我,即使圍著圈也不會擔心有牆阻隔著彼此。長大後,大家漸漸都築起了不同形式的牆。縱然懷念從前不用猜度別人真假與否的日子,但現實中總不能沒有牆為自己脆弱的內心遮風擋雨。也許離開中學以後,那份真摯的關係真的不能再在一大夥人的圈子裡存在。雖不奢望每個人都能提起勇氣向圈子裡所有人展示真我,但願大家不會忘記在圈子以外,我們仍能以真心打動別人,推開那扇門,從心坎裡真正地認識對方。說到底在圈子裡那一刻的存在感所帶來的歡愉一瞬即逝,只有真正的友誼所帶來的那份快樂才是真摯和恆久的。

 

  致那絢麗奪目的玻璃牆背後的你。

 

注:

 

[1] 「他」意指香港中文大學校園裡的逸夫科學大樓;「工程同學」意指本部校園的兩座工程大樓:蒙民偉工程大樓和何善衡工程大樓;「三兄弟」意指崇基校園的信和樓、陳國本樓和王福元樓;「她」意指崇基門旁的利黃瑤璧樓;「日裔同學」意指康本國際學術園,大樓以日籍慈善家康本健守博士來命名。

[2] 台灣作家龍應台在《傾聽》一書中寫道:「慎獨,其實就是在孤獨的狀態中,讓內在的宇宙好好沉澱,以審視自己在環境中的處境,剖析人我之間的關係,判別是非對錯的細微分野。慎獨是修煉,使人在群體的喧鬧中保持清醒。」

[3] 著名澳洲已故動物節目主持人「鱷魚先生」史帝夫.歐文(Steve Irwin)曾說:"Crocodiles are easy. They try to kill and eat you. People are harder. Sometimes they pretend to be your friend first."

[4] 「簷畔水滴不分叉」一句來自香港歌手許冠傑《浪子心聲》一曲,出於古語「簷前瓦滴水,點滴沒分差。」,借以表達出「你怎樣待人,照樣別人也會怎樣待你」的意思。

[5] 「她」意指本部校園的中國文化研究所。

 

得獎感言:

 

本文原本只為自己的無病呻吟,獲評審青睞實感喜出望外。文中的所思所想僅為自己過去的大學生活中對身旁的人和圈子的觀察所得,希望能在現今充斥著半面之交的世道中為真正的友誼討回小小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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