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遐思
陳悦萌 社會科學院(一年級)
2018-19年度「文學中大」徵文比賽 「大學中文一」組 優異獎
關於雨夜,是《阿飛正傳》一個人轉過身時電話亭的沉吟,兩個人並行時鐵路線的緘默;是吐露港的欄杆滴下眼淚,漁夫的小船開始昏睡;是山村徑的雨水擁擠著與踏過自己的每一雙鞋印賽跑,每一滴都白得發亮。
我走在長命坡不常走一側,小心地不觸碰到你走過的足跡。聽雨落在傘上,雨太過輕盈以至無聲。偶爾有車經過,車燈把一絲絲斜斜飛舞的線照亮。15度的天氣與15度的坡路,讓人回到15歲的日子。
15歲的背景音,是每當聽到小企鵝敲門聲時會從睡夢中一躍而起。如同小馬過河,在親身體驗過後若能坦蕩承認,便知道懵懂、朦朧、悸動這般形容其實都不及莫文蔚的歌唱得簡單明瞭。影視劇裡綠色草木遮天蔽日,校服的優雅莊重都是表面現象,反襯出內心隱藏著的小小陰暗面,那新鮮感澆築的圍牆,不安彙集的城堡。放學後的雜貨店總是擁擠,燒烤攤上的光線把孜然調料映得粒粒清晰,學生們言語放肆,女伴手中的明信片格外誘人,不遠處投來默契的目光,牽引著進入老舊幽深的居民樓……
昏黃的燈光將夜的滿地白雪照得閃
爍,私家車參差不齊與自行車擁擠著。
彳亍的少年哈出冷氣,低下頭吻了吻手
中的小小星光。酒精作用下笑容由回眸
的一瞬蔓延成燦爛,藍色海洋淹沒透明
材質的玻璃,在這流光溢彩中,桌角靜
靜躺著一小只飄搖易碎的紙船。每次從
他眼底的微笑中,我總是能讀出這樣的
資訊——如果我有一輛車子就好了!明
天就離開這裡。離開十幾平米的出租屋
,窗臺上幾個紅蘋果,鍋裡煮著的未熟
的米飯,臨時搭起的書桌,柯南的碟片
與放映機……和我一起長大的人呢?所有和我說好的人,他們都消失了。
而後背井離鄉,不見自行車棚與運動場。小企鵝不再有禮貌地敲敲門,取而代之的是汽笛聲由模糊到清晰再漸漸安靜。
往往在所謂青春期、所謂落寞的時候,我都能在腦海中勾勒出這樣一幅畫面——火車在黑暗中駛來。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會這樣?那火車相對於黑暗並不是劃破,只是讓那融為一體變得有一瞬間的不自然。膝上沉寂著自己小小的記事本,裡面夾著一封信,不太有文采。
後來我知道,在800公里以外的地方,確實存在這樣的畫面與我腦海中的這一幀同步上演。只是他的日記本裡,只有寫給自己的信。那信寄託著橡樹與木棉的敬重及渴求貫穿同一片天空下卻相見不如懷念的兩個人。風兒將氣球送上高空,翻山越嶺,最終消解在河畔。
《旺角卡門》最經典的一段國語版和粵語版採用了兩種不同的配樂。兩種不大一樣的感覺,卻都能把梅窩碼頭的驚心動魄完美詮釋。紅色的轉動的老舊碟片,鏡頭從上至下勾勒出華仔精緻的輪廓,人群散去後漸漸顯露出的臺階……「我想話俾妳聽。我揾返呢隻杯了。」然後汽笛聲和著林憶蓮的嗓音再次撞入胸膛,隨著傳呼機與杯子落水的迴響。
所有一切都這樣結束了,我的一腔熱血和或許是自作多情的矜持與執著。失望不斷擴散,就是這樣的遺憾與安靜,偏偏是愛情最令人回味的地方。單肩背包、白襯衫、手指夾煙的姿態、斜倚牆壁的動作,戴著墨鏡坐在窗邊吹風的片段多年後成了少年的代名詞。不計後果的年輕與純粹,是汽笛聲中最後的回憶。
再後來,港鐵沒有汽笛聲。輾轉於車站和機場,見過更多奇怪表情的我,關於愛情的所有憧憬想像全都歸為劉若英的一曲「後來」。我試了很多次,但是無論處於何種心情,都沒能看懂這首歌的MV。後來我才明白,原來是我自己不想看懂它。正如路過蒙民偉的這個靜謐雨夜,其實並不是雨落傘無聲,只是我沒有聽到。是呀,最美的兩個字是「後來」。它留給我們無盡的可能,在這無盡中我們可以義無反顧地後悔,心存不甘地回頭。如果每個人都敢於承認我看懂了、我聽到了,還哪裡需要「後來」這般淺吟低唱的追憶。
在8樓天臺上,有一團居高臨下的光,和著山腳碼頭寂寂無名的燈塔。他們的目光被層層雲、霧、露水遮擋,看不清對方。他們隔著半座山、成百上千棵樹木與無數磚瓦如此安靜地不去打擾,又如此渴望對方降落。懷著這般理解與犧牲的心情,那段距離成了不可饒恕的罪過。
遠處的天空漸漸亮了,欄杆投射在地上的陰影收斂起來。時間在貫穿五載的回憶中飛逝,靈魂的沉重抵消了身體的存在感,模糊了想像與現實的界限。所有的遐想告一段落,碼頭的光和屋頂的光都已熄滅,山村徑開始有幾個路人經過。
沉浸過去是一種浪費,安享現時是一種妥協。天明,即是明天。
得獎感言:
感謝青春裡的一切人和事物,它們共同組成了現在的我;感謝洪若震老師,讓我有信心在將來的人生道路上堅持創作,不求理解,但求表達。